湾区金融大咖说丨独家对话港交所CEO欧冠升

　　作 者丨朱丽娜,尹琛

　　编 辑丨和佳

　　全球经济迷雾重重，金融市场首当其冲。今年以来，港交所接连遭遇了IPO融资寒冬、二级市场交易量大幅下滑，拖累前三季度的利润明显下挫。

　　“对全球大多数市场来说，这一年举步维艰。交易量受到全球宏观经济和市场起伏的影响有所下降，我们尽力提升服务，减缓宏观大环境带来的冲击。我们对未来长期的发展充满信心，当下所做的是为未来投资，短期波动不会影响我们决策。”港交所CEO欧冠升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专访时表示。

　　从美国沃顿商学院毕业后，欧冠升于1990年加入摩根大通，从分析师做起，一路平步青云升至拉丁美洲首席执行官。此后，他将事业重心转至亚洲，自2021年起在摩根大通亚太区担任主席兼首席执行官。

　　去年5月，出生于阿根廷的欧冠升正式出任港交所行政总裁，亦是首位非华裔行政总裁。

　　一直以来，香港都是联系东西方的桥梁，港交所亦因此获得了巨大的发展，跻身成为全球主要交易所之一。他在采访中透露，为了更好地了解国际投资者的需求，港交所正计划在欧洲与美国分别设立办事处。据了解，这将是港交所首次在亚洲以外地区设立办事处，港交所目前在新加坡、北京和上海均设有办事处。国际投资者贡献了香港证�皇谐〕山欢畹拇笤�41%，其中美国投资者的贡献占约10%。

　　欧冠升在国际金融市场打拼逾三十年，亲身经历了资本市场无数的起起伏伏。在他看来，目前面临的最大挑战是“当下全球环境十分艰难。世界两极化趋势加剧，因此信息有时并不反映我们真实看到的情况。港交所的主要作用之一就是确保继续创造这些沟通渠道。”他强调，凭借香港的自身优势，可以在中国金融大发展中发挥独特的作用。

　　提升港股IPO市场活力

　　21世纪：在经济疲软和利率上涨的影响下，港股IPO市场受到了很大冲击，目前港交所IPO储备项目的最新情况如何？如何才能推动港股IPO活动恢复到疫情前水平？

　　欧冠升：对全球大多数市场来说，这一年举步维艰。但值得注意的是，（中国）在岸市场仍然相当活跃，比如上海和深圳市场。相比之下，香港市场则处于中等水平，截至2022年11月底，大约有78只新股在香港上市，募资总额近900亿港元，在全球交易所中排名第四。全年来看，相比上半年的表现，下半年（港股IPO）迎来大幅增长，投资端也呈现出强势的复苏迹象。

　　至于我们的IPO项目储备情况，目前已经有130多家公司提交了A1上市申请表正在走流程。相信我们正在推行的一系列举措与改革，会让市场为未来几年的发展做好准备。

　　过去几年里，就上市兴趣而言，更多看到的是一些新经济公司，比如电子商务、生物科技，以及更多与未来行业相关的新兴公司，它们反映出强烈的上市意愿。当然，与此同时，我们也必须确保投资者对它们（这些公司）有足够的兴趣和信心。

　　21世纪：今年10月，港交所就特专科技公司的上市制度启动了咨询，你认为这项新制度会在多大程度上吸引更多的特专科技公司来港上市？

　　欧冠升：回顾2018年的情况，当时（上市制度）改革的一大重点是围绕生物科技行业，允许生物科技公司在尚未产生收益时，也可以来香港上市。那是一次非常成功的改革，大约100多家医疗健康公司募资超2610亿港元。这些公司有一半在上市前甚至没有任何收入。经过四年的发展，港交所已经成为了全球第二大（生物科技）募资中心。

　　说到特专科技公司的重要性，在中国乃至世界各地，有很多公司都专注于量子计算、人工智能、空间科技和食品科技等领域，但这些产业在产生收入和盈利之前，需要大量的投资。的确，除了私人资本的支持，他们的茁壮成长也需要公开融资。看到这些公司的资金需求后，我们希望能为它们的发展提供融资支持。与此同时，投资者也希望尽早参与投资这些公司。

　　如果一家公司在研发上的投资已经具备一定规模，这将给投资者传递一定的安全信号；即使这家公司暂时没有收入或盈利，但如果拥有早期投资者，和对其抱有信心的私募资本，这也将为其进入公共市场营造一个积极正向的环境。这是非常令人振奋的，因为我们正在帮助创建未来的公司，这完美地契合了我们的长期目标，确保我们是技术革命的同行者。

　　21世纪：在这段咨询期内，投资者和潜在的上市公司分别有什么样的反馈？

　　欧冠升：咨询期于12月18日结束，我们正在收集和整理反馈。但就目前来看，反馈是非常积极的，因为我们看到了高涨的投资热情、投资兴趣和各方面的支持。

　　提升交易量

　　21世纪：正如你刚才提到，市场经历了一段艰难时期，由于交易量的减少，港交所第三季度利润同比下降了30%。作为新的CEO，你采取了哪些措施来提高交易量或改善利润？

　　欧冠升：交易量受到全球宏观经济和市场起伏的影响，我们尽我们所能来提升服务，试图减缓宏观大环境带来的冲击。短期波动不会影响我们决策，我们当下做的是在为未来投资，并继续为这些公司的发展创造有利环境，来支持实体经济，这点非常重要。

　　为了提高交易量，我们做了一些微观层面的调整，来尽可能提升市场的便利性。比如针对股票互联互通机制，我们正致力于优化沪深港通的交易日历，以保障公众假期前一天的交易顺利进行。此前受到一些假期结算安排的影响，在公众假期的前一天存在一方市场可以交易、但另一方市场却不能支持交易的情况。因此我们持续投资基础建设，尽可能地增加沪深港通交易日，让人们在公共假期的前一天也能够正常交易，交易日的增加意味着更多交易的产生。

　　此外，2023年1月1日起，港交所将取消现货市场的交易系统使用费。以往我们的现货市场收取交易费和交易系统使用费，前者为交易总额的一定比例，后者则是固定的。随之而来的问题是，当投资者在一家公司买了股票，这个交易可能拆分成了7笔、10笔甚至更多笔交易，导致很难去估算成本。我们现在则简化了这个流程，即只有一个固定比例的交易费，这样更便利投资者进行交易。

　　更多的股市连接机制，也将为港交所带来更多的交易额，比如ETF纳入沪深港通。过去几年，我们确实针对香港的ETF市场做了一些改进，比如调整了价差表，降低了ETF交易时的最低报价变动单位，从而提高了交易灵活性和降低了交易成本，而且我们市场的ETF交易免收印花税，包括分配和赎回ETF。我们已经看到，去年的ETF交易量同比增长了50%-60%，这是非常可喜的。

　　强化“超级联系人”角色

　　21世纪：香港财政司司长陈茂波早前告诉媒体，港交所正在和世界上最大石油公司沙特阿美（Saudi Aramco）进行谈判，邀请对方来港上市，目前这方面进展如何？与其他竞争对手相比，港交所有何优势？

　　欧冠升： 我不能对个别公司发表评论，但可以说的是，港交所是连接东西方的“超级联系人”，这是我们的优势之一。我们希望成为一个能为世界各地的公司，建立国际间联系的平台。而中东是一个高增长地区，几周前我去过沙特阿拉伯、迪拜和阿布扎比，我所看到的是，那里的人们对“连接”有强烈的兴趣。

　　（近期）我们还准备引入港币-人民币双柜台模式，在香港上市的公司股票将来不仅可以港元计价，还能以人民币计价，这也为将来内地投资者在港股通下交易以人民币计价的港股股票奠定了基础，可以为内地投资者节省汇兑成本。

　　21世纪：港交所一直在努力将自己定位为服务国际企业的交易市场，你以前是一位资深的银行家，现在作为港交所CEO，你认为对于国际企业而言，港交所有哪些独特的优势？

　　欧冠升：香港作为中国最国际化的城市，具有非常独特的地位，而我们必须确保利用这一优势定位来发展业务。这也是港交所一直在做的事，比如从最初帮助内地的优秀公司来香港上市，到创建互联互通。沪深港通的巧妙之处在于它是一个非常安全的环境，而且是闭环系统，可以在单一流动性的环境中以无缝方式进行。

　　港交所要成为中国离岸市场的风险管理中心，我们会从产品着手，创立平台，逐渐形成一个生态系统，从而纳入更多的国际产品，并吸引更加广泛的国际市场参与者。我们计划在欧洲和美国开设办事处，以贴近当地客户，了解他们的需求，从而开发出合适的产品，确保他们能够加入到我们的市场。

　　在这个瞬息万变的世界，港交所的战略目标主要有三个：第一，连接中国和世界；第二，连接资本和机会；第三，连接现在和未来。

　　21世纪：港交所已经在连接中国和世界这方面做出了优秀的成绩，在上任CEO之后，你设定了哪些具体的大目标？

　　欧冠升：我的大目标并不是财务上的目标，而是确保我们继续保持中国和世界之间的联系，我们可以继续创造一个保持对话沟通的环境。我在国际金融界工作长达31年，我希望东西方之间继续保持透明的沟通、对话，这将带来大量的增长和发展，并带动社会和地区繁荣。

　　当提到我们的目标时，我并不很在意短期的波动，但密切关注为未来创造价值的机会。因此首先是支持经济的高质量发展：第二是连接，我们在连接方面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要确保我们维持这种连接，促进人民币国际化，这也是我们努力推动港币人民币双柜台模式的原因。

　　第三是金融现代化，中国已经非常明确地表示，希望市场在资源配置中发挥关键作用，这也就是我说的金融现代化，确保我们有高效、可信赖的市场来实现资源的最佳配置。

　　第四则是围绕技术，为技术公司创造合适的发展平台；第五是可持续发展转型。预计到2050年，世界将需要500万亿美元的投资支持迈向可持续性发展的转型，其中约一半将来自中国。我们希望促进可持续发展的过渡转型。

　　21世纪：港交所此前与广州期货交易所签订了谅解备忘录，你们正在讨论中的计划是什么？在粤港澳大湾区发展背景下，你们还将有什么样的动作？

　　欧冠升：粤港澳大湾区是一个重要的区域，但潜力尚未得到完全发挥。我们正与湾区内不同的交易所加强联系和合作。我们是首家获准入股中国内地期货交易所的境外机构，作为广州期货交易所的创始股东之一，我们将联手广期所积极探索和创新业务模式，共同推进大湾区绿色金融市场的发展，推动期货市场更高水平对外开放。此前我们还与广州碳交所签署了谅解备忘录，探索在自愿性碳减排市场方面的合作。

　　大湾区将带来更高速的增长，尤其在可持续性和科技这两个领域。（大湾区内的）这些城市，有着近2万亿美元的GDP，相当于整个东南亚GDP的60%，这里充满创新和活力，以及对可持续发展的关注。

　　因此我们想要将在大湾区的计划提升到更高的层次，与我们的伙伴合作以确保投资意愿和信心，让人们受惠于创新。大湾区拥有8500万至9000万人口，我们需要如此庞大的人口基数才能达到规模效应，这里既有“硅谷”（深圳），又有“华尔街”（香港）。只要两者结合起来，将为社会创造非常大的价值。

　　比如之前提到的，将今天和明天联系起来，其中气候变化、绿色金融、可持续发展的产品就是面向未来的。而就在几周前，港交所推出了Core Climate自愿性碳市场。大量的参与者已经在该市场进行了碳信用产品的交易，有来自中国内地和世界各地的参与者以及国际金融机构，他们非常渴望参与，因为实现碳中和转型和低碳发展的过程，需要的投资金额将是非常巨大的。

　　中国金融市场大发展

　　21世纪：你在公开场合曾提到，你认为中国将在未来十年迎来金融大发展（Big Bang），具体是什么意思？

　　欧冠升：因为金融市场支持实体经济，是经济发展的命脉所在，而金融部门对于保障实体经济的发展是非常重要的。

　　如果以中国目前约35万亿美元的资本市场（股票、债券）规模计算，随着经济的高速发展，未来十年即使保守估计按照增长3倍，大约是100万亿美元。预计中国资本市场的规模在未来十年内将突破100万亿美元。这将是历史上最大的资本市场价值创造之一，金融大发展将支持高质量发展，以及支持实体经济。目前，国际投资对中国金融资产的整体配置，仍然非常小，以股票为例，国际投资者持有内地A股的市值占比仅有4%。

　　21世纪：哪些因素能让这些投资者加大对中国的投资配置？

　　欧冠升：这其中有很多因素：首先是要确保中国的金融市场能够在没有重大风险的情况下发展，这是中国政府在开放方面一直比较谨慎的原因之一。这也是我们建立互联互通的价值所在，沪深港通是一个闭环系统，可以在风险完全可控的前提下进行资本市场的双向开放。

　　因此我们希望继续与内地同业紧密合作，在有效管控风险的基础上，不断优化和深化互联互通合作，便利国际投资者参与国内金融市场。随着中国资本市场的规模从30万亿美元增长至百万亿美元，相信将会涌现出一大批非常优秀的公司，和一群出类拔萃的企业家。

　　21世纪：在这个中国金融大发展的过程中，香港可以发挥什么样的作用？

　　欧冠升：在很多领域我们都可以发挥非常重要的作用，香港市场一直具备十分突出的韧性，即使在非常困难的时期也是如此。回溯到2019年，多重问题叠加影响下，当时我们的交易量大约是每天870亿港元。

　　2020年，这一数字则上升到1270亿港元，2021年随之上升到1670亿港元。也就是说在两年时间里，（每日交易量）翻了一番。由此可见，香港市场拥有很强的韧性，值得投资者和发行人的信赖。

　　第二，香港具备很多独特的优势，包括低税制、普通法体系、大量人才和优秀的大学，以及过去数十年来建立的良好基础设施，和来自全世界的国际投资者。香港的整个体系与国际接轨并且受到国际信赖，而且，香港与内地之间有独特的互联互通机制，为连接中国与世界提供了非常重要的渠道。

　　第三，在科技方面，香港拥有数所优秀的高校。世界排名前100名的高校中，有5所是香港的高校。不同国籍的人才都在香港（发展），资本、信息也可以自由流动。这些都吸引了来自各个行业、各个地方的人们，令其想成为这里的一部分。

　　这些要素在世界上任何其他地方都很难复制。

　　21世纪：你已经在香港居住了十年，与其他全球金融中心相比，香港的核心优势是什么？

　　欧冠升：香港被加拿大智库弗雷泽研究所评为世界上最自由的经济体，在这里设立公司、资金进出和雇佣人员都十分便利。总体来说，香港的人才基础很好，世界各地的人都来这里寻找机会。我来自阿根廷，而最终来到了香港。基本法和制度的保障，国际投资者所习惯的环境，都为香港带来了巨大的增长。

　　从居住的环境而言，我喜欢这里的安全和保障。香港的生活环境也非常优美，我喜欢户外，在这里可以经常去山野徒步。同时，这里也有来自世界各地的朋友，有着多元的社会文化，这一点在其他地方是很难得的。

　　（实习生俞非凡对此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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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期编辑  江佩佩  实习生 余心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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